戊戌大學
經(jīng)此國變之后,光緒遭到幽囚,維新派或出逃,或被治罪。慈禧進行了全面復辟,把變法的所有新政統(tǒng)統(tǒng)廢除。但是,她卻保留了新政中正在艱難籌建的京師大學堂。當時在天津出版的《國聞報》曾記載說道:“戊戌政變”后的“北京塵天糞地之中,所留一線光明,獨有大學堂而已?!保ㄞD引自朱有王獻編:《中國近代學制史》,下冊,第649頁。)京師大學堂成為“戊戌政變”后唯一幸存者。 這一極不尋常的現(xiàn)象,非常令人費解。于是,就有人去探索,去求解,并提出不少論點。其中最為流行的說法是,由于京師大學堂的創(chuàng)辦早于“戊戌變法”。
例如,1987年,羅筠筠先生就說道:“光緒二十四年(1898年)9月21日,頑固派發(fā)動政變,光緒被囚,變法失敗,維新派的改革措施幾乎全被廢除,唯有京師大學堂因‘萌芽早,得不廢’,命孫家鼐繼續(xù)負責籌辦,但教學方針和內(nèi)容都發(fā)生了很大變化。學堂規(guī)模也大大縮小了……?!边@是羅先生特為紀念北大90周年而寫的《教育改革乃強國之本——~京師大學堂創(chuàng)辦人、大學士孫家鼐》一文中的論點。(中國文化書院編:《北大校長與中國文化》,三聯(lián)書店1988年版,第1~12頁。) 可見,羅先生對京師大學堂之所以成為“戊戌政變”的唯一幸存者的原因,明確采取了京師大學堂早于“戊戌變法”之說。在這里,羅先生對其所引證的論 據(jù)“萌芽早,得不廢”,未作交待。
不過,后來倒有人說明了京師大學堂是比“戊戌變法”的1898年還要早三年的1895年的產(chǎn)物。郝平先生為紀念北大百年而特地撰著了一本有關京師大學堂的專著。他在其中強調說道:“筆者在研究京師大學堂的創(chuàng)辦經(jīng)過時,將大量的歷史資料進行分析和研究,終于找到了問題的癥結所在。這就是:嚴格地說,京師大學堂并非像人們普遍認為的那樣,是戊戌變法的產(chǎn)物,而是甲午戰(zhàn)爭的產(chǎn)物?!?/span>
接著,作者列舉了三個論據(jù)。其一是,康有為于光緒二十一年(1895年)9月初八日所寫的《公車上書》,“也迫使光緒皇帝下決心在中國創(chuàng)辦一所新式大學堂”。其二與其三是,光緒皇帝于光緒二十二年(1896年),先任命孫家鼐為管理官書局大臣,(孫家鼐在《官書局奏定章程疏》中,提出了“廣教肄,擬設學堂一所”的建議——~引者注。),后批準李端關于創(chuàng)辦京師大學堂的奏折。這些就“啟動了創(chuàng)辦京師大學堂的籌備工作。”作者又特別指出:“光緒的這一作法,一直得到慈禧太后的默許?!痹圃?。 于是,作者進一步得出結論:“正因為京師大學堂的籌辦先于戊戌變法,所以慈禧在廢除戊戌變法中的一切改革措施之時,才對京師大學堂網(wǎng)開一面,不但允許它繼續(xù)存在,還始終關注它的每一步進展?!保ㄒ陨暇院缕街骸?/span>北京大學創(chuàng)辦史實考源》,北京大學出版社1988年3月版,第148頁。) 可見,郝先生對京師大學堂之所以成為政變的唯一幸存者的原因的說法,是和羅先生完全相同的。
但是,這個說法雖不無道理,仍是值得懷疑,尚需再作推敲的。因為,這條理由僅僅以時間的先后為立說,而時間的先后在這里并不能直接反映出這一特殊現(xiàn)象的本質及其根源。
盡管京師大學堂的“醞釀”確實早于“戊戌變法”的伊始,但是決不能就說它不是“戊戌變法”的“產(chǎn)物”。京師大學堂,是“戊戌變法”的產(chǎn)物,并且,“是‘戊戌變法’的直接而優(yōu)先的產(chǎn)物?!保ㄕ堅斠娮咀鳎骸毒煷髮W堂、北京大學與光緒皇帝、戊戌變法》。)京師大學堂被光緒皇帝御筆親書在“戊戌變法”的綱領性文件——《明定國是詔》中:“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,尤應首先舉辦,著軍機大臣,總理各國事務王大臣,會同妥速議奏?!保?/span>中國歷史學會主編:《戊戌變法》,(二),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,第17頁。)并且,這道圣旨又是光緒皇帝御駕親臨天安門主持當眾向中外宣布的。 這是歷史事實,人們必須予以尊重,而不能隨意進行曲解。所以,我們就不能把“醞釀”中的京師大學堂說成是“正式產(chǎn)物”的京師大學堂。
否則,不但京師大學堂這一項新政,僅因其有“醞釀”過程,就變得不再是“戊戌變法”的地道的“產(chǎn)物”,而幸免于難,得以保存下來了,而且其它許多項新政,皆因其也有“醞釀”過程,同樣也就變得不再是“戊戌變法”的正式的“產(chǎn)物”了,并同樣也都應該幸免于難,得以保存下來了呢!
京師大學堂由“醞釀”到“決行”、“粗定”、“有成”的長達三年之久的艱難歷程,梁啟超早已總結得一清二楚了。
首先,梁啟超在光緒皇帝于1898年6月11日(光緒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)所頒《明定國是詔》的案語中說道:“按大學堂之詔,三年前既下之矣。至是乃決行之?!保ā段煨缱兎ā罚ǘ?,第19頁。)
其次,半個月后,梁啟超在光緒皇帝于同年6月26日(五月初八日)為督辦京師大學堂當整飭庶務的諭旨的案語中又說道:“大學堂自乙未年下詔開辦,至今三年,四煩上諭矣,而大臣猶視同無物,若非皇上之雷厲風行,諄諄催問,必將再延三年,尚無一字矣,而外人猶訾上之急激,局外人豈知局中之苦哉?(同上書,第26頁。) 再次,又過了一周,梁啟超在光緒皇帝于同年7月3日(五月十五日)派孫家鼐為京師大學堂管學大臣的諭告的案語中又說道:“乙未和議成后,士大夫漸知泰西之強,由于學術,頗有上書言之者,而刑部侍郎李端棻之奏,最為深切詳明,得旨允行,而恭親王剛毅等,謂可以緩行,諸臣和之,故雖奉明詔,而束高閣者三年矣。皇上既毅然定國是,決行改革,深知現(xiàn)時人才未足為變法之用,故首注意學校,三令五申,諸大臣奉嚴旨,令速擬章程,咸倉皇不知所出?蓋中國向未有學校之舉,無成案可稽也。當時軍機大臣及總署大臣,咸飭人來屬梁啟超代草,梁乃略取日本學規(guī),參以本國情形,草定規(guī)則八十余條,至是上之,皇上俞允,而學校之舉乃粗定。即此一事,下之志士之發(fā)論,上之盈廷之抗議,凡歷三年,猶煩圣主屢次敦迫,僅乃有成,其難如此……?!保ㄍ蠒?9頁) 所以,興辦京師大學堂的決議(系指“醞釀”——~作者自注),并非是光緒皇帝“一言為定”、“一錘定音”、“一唱百和”,而是“議而不決”、“一拖再拖”,前前后后竟然拖了長達三年之久,直到下《明定國是詔》時方才有所定奪,落實了下來。
京師大學堂之所以能成為“戊戌政變”后唯一幸存者,關鍵在于慈禧太后的態(tài)度。當“戊戌政變”后的第五天(1898年9月26日),京師大學堂正心驚膽戰(zhàn)地等待噩運降臨,不料慈禧太后在諭旨中卻說道:“大學堂為培植人才之地”,應予以繼續(xù)興辦。慈禧太后當其時可是“一言九鼎”,全由她說了算的。所以,就憑她這一句話,就使京師大學堂化險為夷,得以幸免于難,成了“戊戌變法”諸多新政的唯一幸存者了。 為什么慈禧太后對京師大學堂要網(wǎng)開一面,要予以如此這般的優(yōu)待呢?
慈禧太后在內(nèi)憂外患面前,清政府的屢屢失敗再三地教訓了她,為了維護皇權,她必須始終依靠矢忠于她的頑固派與保守派。但在領導權以外的各項事業(yè)中,則必須依靠新人去辦,因為原有的老臣勛舊雖有忠心,但卻無辦事能力,于事無補。而新的人才,舊辦法是培養(yǎng)不出來的,只有改用新辦法。同文館與京師大學堂則皆是新辦法,并且京師大學堂后來居上于同文館。因此,她過去肯定并支持過同文館,而今便會肯定并支持京師大學堂了。為此,她就可以突破并超越“戊戌變法”新政的框架,使京師大學堂為她所用。所以,她對全國各省省會與各州府縣在變法風氣影響下興辦的大量學校,基本上也采取了寬容的態(tài)度,允許其繼續(xù)存在與發(fā)展?!按髮W堂為培植人才之地,除京師及各省省會業(yè)已興辦外,其各州府縣議設之小學堂,著該地方斟酌情形,聽民自便。“(同上書,第101頁)可見,慈禧太后之所以保留京師大學堂,并非出自于偶然,而是有其深層考慮的,誠可謂“老謀深算”了。
京師大學堂在慈禧太后大開綠燈之后,不但被保留了下來,而且還得以繼續(xù)籌建。于是,光緒二十四年十月初九日(1898年11月22日),將地安門內(nèi)馬神廟空閑府第改建而成京師大學堂。京師大學堂遂即進行了首次正式招生。終于,京師大學堂于光緒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(1898年12月31日),首次正式開學。這標志著我國從此就有了第一所近代化的高等學府——京師大學堂。
京師大學堂
陳天華傳遍神州的《猛回頭》曾經(jīng)提到京師大學堂:“他且莫講,京城修一個大學堂,要費三十萬銀子,政府說費用大了,至今未修?;侍髲托?/span>頤和園數(shù)千萬銀子也辦出來了。每年辦陵差,動輥數(shù)百萬,亦是有的。獨有這三十萬,難道說尋不出呢?”戊戌政變后,清政府恢復舊制,京師大學堂是百日維新的僅存碩果。但實際上也一度陷于停頓,光緒二十四年十月開學時,學生不及百人。原定開10科,實際只辦了詩、書、易、禮四堂及春秋二堂,每堂不過10余人,所學內(nèi)容仍舊是孔孟經(jīng)書和朱子理學,性質仍近似于舊式書院。而且,因恢復了八股取士制度,大學畢業(yè)生也只有參加科舉考試得中后,才能進入仕途,故每于科舉考期,學生紛紛請假赴考,學堂形同虛設。 1898年至1900年的京師大學堂,一切因陋就簡,因此,它在實質上仍然是一所封建主義、并帶有近代資本主義性質的舊式書院。